起底"众群互助"传销：连亲爹妈都骗
网上搜索“众群互助”，各搜索平台展示的结果，数以万计。
有人提问，将信将疑；有人介绍，鼓动参与；有人提醒，不要上当。
看似普通的四个字，却已惊动多地警方，并被定义为“传销式微信群集体诈骗案”。
众群互助，是如何跟传销联系，其诈骗模式如何，与其他网络传销相比，又有怎样的不同？北京时间调查发现，相比于其他形式的微信传销，众群互助本金少，周期短，赚钱容易，对各阶层人群都有吸引力。虽受骗人数众多，涉案数额巨大，但因人群分散在全国各地，单位金额较小，导致受骗者维权困难。
今年四月，王闯在和发小打了一架。这是他们认识十几年来的第一次翻脸。
没有真的动手，借着酒劲儿两人吵吵起来，互相推搡了几下。王闯揪着发小的领子质问：就为这点儿钱，你连我都骗？！
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发小拉他做了一个叫“众群互助”的微信传销。
在发小口中，这个项目风险低、赚钱快，“投1000，第二天回本，三天就赚一百”。
但在王闯进入的第35天，这个群被解散。
从进群到崩盘，短短30多天，王闯感觉像“参演了一出大戏”。气氛狂热激荡，以致于他分不清自己是演员还是观众。
他首先被拉进的微信群，名叫“众群互助交流120”，群里有490多人，都需要有人推荐才能进来。
刚一进群，扑面而来的热情让王闯“不知所措”——群主发一串欢喜祝福的表情包，“热烈欢迎新朋友的到来”，一串群成员在后面刷屏欢迎。随后，群主又发到群里一批介绍众群互助的图文资料，和一大波支付宝收款、微信转账的页面截图。
群主和管理员像做任务一样维持交流群的活跃度，以保证群聊总能出现在微信页面首页。发红包、发表情包、道早晚安、撒鸡汤……无论群主发什么，后面必然响应者众多。一天下来，至少有五六百条消息记录。
这其中，一段某国家领导人“抱团取暖”讲话的视频让王闯印象深刻。视频中，该领导人提到，“众群互助是一种抱团取暖”。
这段来自“政府官方”的肯定，让很多群友“坚定了信念”。
崩盘后，群友们才知道，领导人的讲话视频只是断章取义，声音经过后期处理，原话中并无“众群互助”说法。
王闯也才明白，热情的欢迎，也是每个新人进群的固定“礼遇”。
这些所有套路的背后，目的只有一个：洗脑。
游戏
在交给群主100元“入群费”和10元“排单费”后，王闯被加进了新群“不要抢红包194群”。194是打款群的编号，代表第194个打款群，该群大概有40人。北京时间发现，打款群的编号已排到了900多号，“众群互助”即是这900多个群的群友通过互相打款的方式来赚取利息。
一旦加入打款群，就意味着打着“众群互助”旗号的“资金游戏”，正式开始。
不同于交流群中红包可以随意抢，这个群里的所有红包都定向，误抢红包要接受两倍的罚款。
进群的玩家，赚钱过程很简单：第一天给别人打款，第二天收到另一人同等金额的打款回本，第三天获得打款金额10%的利息。
比如，王闯第一天打了1000元，依照规则，他第二天将收到1000元，第三天收到100元，三天里，获利100元。
规则很简单。复杂的是，王闯们，每天的款项打给谁。
下午两三点左右，群主会在群里发两到三张排单截图。排单表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是“打米”会员的群号、会员名称、单数，右边对应着“收米”会员的群号、支付宝账号、会员名称和单数，一单1000元。所有会员按照排单表直接打钱到对应收米会员的支付宝账户。
会员们还被告知，排单由系统平台分配得出。
但多位知情人对北京时间表示，所有号称通过系统平台排单的微信传销都是人为排单。
王闯事后提供的排单显示，收米会员一栏，一个叫“葛玉林林”的昵称曾连续出现多次。会员罗京告诉北京时间：“这是老田媳妇儿，下面这些都是她的小号，这是他儿子的会员昵称！”罗京口中的老田是抚宁地区最大的一个群主，他的妻子、儿子、儿媳都在做众群互助，一家人至少管理着5、6个群。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众群互助的900多个群分属于ABCD四个大区，大区负责人再往上就是大老板张秀强。张秀强在山东济南有个两层楼的工作室，十几人每天专门排单，排好后层层下发给类似老田这样的小群主。
该知情人士还透露，不管项目大小，老板都要雇一个“操盘手”替自己操盘，所谓操盘就是计算怎么才能从底层的会员处聚敛更多财富。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即使底下的小群主没有人为修改排单，会员们的钱也会流向大老板的腰包。
崩盘后，抚宁大群主老田家的大门紧锁，写着:我家关门半年。
崩盘
3月31号晚上8点多，王闯接到发小电话，催他快打款。他有些犹豫，之前的两个号已打出了2单，但延迟两天没有收米，他问发小：能收上来吗？不会出岔子吧？发小回复：放心。
3月31号是老马进群的第三天。第一天，他打了两单，第二天没收米，在群主催促下31号下午又打一单。但到晚上，一分钱都没收回来，老马急了，在192群里嚷嚷：“都已经两天了本金还没收到！”
群主老田的儿子回：“着啥急？不差你钱！”
老马等来的不是本金，而是崩盘的消息。
4月1日凌晨两点，群主老田在194群里宣布崩盘。老马回忆：“他说系统崩盘，项目不能再继续，他很遗憾。”说完老田就退了群。老马立即查看交流群，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群聊。
崩盘其实早有预兆。罗京回忆，崩盘前几天群主老田开始让会员多打单，普通会员原本的一次一单变成一次打两单，达标会员原本的一次两单变成一次三单，发利息也改成了分两天发放。
除了老田的打款群，4月1日，众群互助全国900多个群也就此溃散。
据传崩盘当晚，众群互助的几个大区群主在语音聊天室开会。一张流传在会员维权群里的截图显示，一个微信昵称为张秀强的人在“众群互助197”群里发消息倡议：大群主集体出资救市，他自己出资4万。“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出钱？”王闯说告诉北京时间，“后来大家都在传张秀强跑路了。”
据A23区一位山东籍小群主统计，众群互助在山东的会员有几千人，全国会员超过万人，每个人的损失在1000到5000元之间不等。照此推算，张秀强名下的群崩盘，导致的资金损失超过3000万。
组织
没有产品没有项目，盈利从哪来？王闯称：“全靠不断进新人。老人分的是新人的钱。”因此，规则设置中对推荐新人的嘉奖力度很大。
平台会员分三个等级：普通会员、达标会员、群主。
只有本人参与、未带其他人进群的是普通会员，每次只能打款一单，三天赚100元。推荐三个会员，普通会员就可以升级成达标会员。达标会员除了每推荐一人能拿到100元的直推奖外，打单次数增加到每天2单，相应地，收回的利息就多了一倍。如果推荐10个人以上会员，就可以带着这些会员出来自己建群做小群主。群主收入包括进群费、排单费、推荐奖和利息提成。
著名反传人士李旭对北京时间分析:“众群互助”以“高利息”为名，通过缴纳费用，发展下线人员获利，完全符合传销“缴纳入门费取得加入资格、发展下线组成层级关系、层层返利形成多层次计酬”的三个特征。
王闯加入的交流群里大概有120人左右都是秦皇岛抚宁县人。
罗京和王闯是街坊，他家姐弟四人都在做众群互助。
老田夫妇则是罗京好友的亲戚，罗京常去老田家开的饭店吃饭，平日里见到老田喊他叔儿。
3月份的一天，老田把罗京叫到自家开的饭店，吃饭的桌子上摆了一大排手机，老田拿出一个手机伸到罗京面前给他看支付宝和微信钱包的余额：“你瞧叔儿，饭店都不开了，一家人专门做这个！”
“他拉着我的手说他每个月能赚3万多，媳妇下面群多，挣得更多。承诺绝对不会赔钱，还一直说叔儿能害你？说了一个多小时。”罗京实在不好意思拂老街坊的面子，想着顶多也就投入1000块钱，于是被老田拉进了群。
罗京的姐姐罗雪英是家庭妇女，文化程度不高，也正是“抱团取暖”的视频打消了她对众群互助的疑虑：“我想国家领导人都说众群互助好，国家政策都在提倡这个项目，那至少这个项目不会是骗人的”。
尽管发小一再强调事先不知情，自己也赔了钱，但王闯依然心里拔凉，“前几天他刚提了一辆新车，”他鼻子哼出一声冷笑，“玩儿这个的人他谁的钱都骗，亲爹亲妈的钱都骗！就跟传销一个性质！他是我从小长大十多年的发小，在钱面前，什么都不算数！”
维权
崩盘之后，老马第一时间赶到老田家饭店门口，只看到店门紧锁，上头贴了张纸：“家中有事，暂停营业”。
几个街坊碰头一打听，才知道老田一家子把交流群里的人一个个踢出群，加好友的都删了，彻底联系不上了。
王闯猜测，老田一家应该是提前得知了崩盘的消息，修改了大群发下来的排单，在崩盘前几天集中敛财，不给打米，最后卷款跑路。
维权群雨后春笋一般建起来了。老马在群里发动大家一起去派出所报警，120个人的群，60多人说要一同前往，“一个两个的去，政府不把我们当回事儿，团结就是力量”，约好时间，老马到了派出所门口，只有6个人来了。
“维权群里的人个个都说自己赔了钱，否则亲戚朋友能放过你？”老马愤愤然，信心就这样泄了一半。
派出所民警的回应更让不清楚流程的人们彻底放弃维权。“警察跟我们说这事儿太大他们管不了，让我们去刑警队，”罗雪英嘀咕，“我们已经不奢望能把钱追回来，就是拘留他（老田）十天我们也解解气!”
知名互联网律师赵占领对北京时间称，微信传销立案难是因为地方公安对于借助移动互联网进行的违法犯罪活动缺乏了解和研究。互联网犯罪具有匿名性，追踪嫌疑人困难。再加上微信传销往往都是跨地域进行，嫌疑人分散在全国各地，立案面临地域管辖的尴尬。
著名反传人士李旭对北京时间也称：相比于传统传销，借助互联网微信平台传播的网络传销具有跨地域，传播速度快，参与人群复杂，打击取证难等网络传销特点。
今年4月，南京公安在官网发布警情提示，提醒市民“警惕微信群‘众群互助’传销式新型诈骗警情蔓延”，将“众群互助”定性为“微信群集体诈骗案”。淮安市一犯罪嫌疑人建群3天左右，诈骗300余万，受骗群众1000余人。
“钱是肯定追不回来了，人心太散。”多名老田群里的会员对北京时间表示。
（王闯、罗京、罗雪英均为化名）
北京时间调查频道 刘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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